番外 乔苍1 那个叫何笙的女人
盛宴 by 西子
2020-2-8 18:25
常锦舟坠楼身亡,令何笙恍惚了好一阵子。
那溢满一地的血泊,残破不全的尸骨,崩裂粘稠的脑浆,时常在夜半惊醒她的噩梦,捂着脸汗涔涔喘息,乔苍总要开灯哄上许久,她才能再次入睡,手也会紧握他,将身体蜷缩埋入他胸膛,他丝毫动静都能立刻察觉,睁开眼颤抖惊惧如麋鹿一般望着他。
那样的温软依恋楚楚可怜,乔苍疼惜至极。
他一直以为她只有放荡风情的一面,亦或毒辣凶狠的一面,她玲珑剔透又精明残忍,她似乎从不脆弱,永远高傲清冷扬着下巴,对一切了如执掌,肆意引诱。
曾有一段时间,他察觉自己不可收拾受她迷惑,她媚笑的脸孔总是来来回回,在他的白天与黑夜中辗转摇摆,他分明知道那是圈套,是诱饵,是美色陷阱,仍近乎发疯发狂的靠近她,被她牵制,他渴望俘虏何笙,他从没有对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执念与痴迷。
就是四年前那一天。
倘若没有那一天,他依然是无可撼动的华南虎,执掌黑帮杀戮,出手血雨腥风,他的人生绝不会有金三角战败的污点,他更不会萌生金盆洗手,换她一世安稳的念头。
他还记得,那年他三十六岁,何笙双十年华。
她从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浮起,斑斓的灯束笼罩住她冰肌玉骨,她不施粉黛,清纯如芙蓉,瀑布绸缎般的青丝缀满水珠,无声无息游进他心底,将干涸的冰冷的从未动摇过的心,一点点融化。
就像一场降落在戈壁滩的细雨,很小,很柔,很浅,可它不停息,哪怕坚如磐石,也会失去力气。
乔苍见过许多女人,也有过不少风月逢场作戏,唯独何笙,她是他算计之外,是他理智不能自控,是他在麻木嗜血的黑道生存了二十年后,从天而降的意外。
他早知周容深有一个情妇,缜密谋算从他的情妇下手,毁灭倾覆他,却未曾想到,他和周容深这辈子,都栽在了这个女人身上。
她被池水浸湿,一笼白纱,摇曳如莲经过他面前,娇喘嘘嘘,杏眼秋波,他知道她对哪个男人都这样,她天生就是狐狸,长着一副淫荡的媚骨,她身上的香气,山茶花的香气,缓慢渗透,谁也不曾看到,在南省不可一世呼风唤雨的乔苍,拿烟的手隐隐颤抖。
他不动声色,紧咬后槽牙,侧脸绷得凸起,手腕压住心脏,摒弃那萦绕不散的香,他还不知自己栽了,红尘中的婊子而已,他睡过的还少吗。
他吐出烟雾,潇洒扬长而去。
那一晚他有些失眠。
他原本就睡得浅,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,手摸出枕头下的枪,对准黑暗的树影,婆娑的路灯,像被追杀的亡命徒,战争不过是一念之间。
可那一晚,半山宾馆万籁俱寂,后园的湖泊,长廊,花海,都安静得如同不存在,他捏了捏钝痛的眉,从床上坐起,赤裸胸膛,点了一根烟,那味道竟不是烟,而是浓烈的山茶花和淡淡的体香。
他眉头蹙得更重,掀开被子叫韩北,韩北从屋外进入,看到迎面坠落点燃的香烟,几乎还没怎么抽,他有些愕然,“苍哥,您有事?”
乔苍喉咙沙哑,“找个女人来。”
韩北问是会所的女人吗。
“都可以。”
韩北离开不久,带回一个十分靓丽高挑的姑娘,那姑娘知道今晚伺候的是乔苍,身体不自觉颤抖,生怕做错什么惹怒这杀人不眨眼的爷,但她又无比期待,乔苍的潇洒和风流,混迹风月场有谁不知道。
她像是面对一场人生轰轰烈烈的抉择,郑重其事踏入那扇门,韩北打了个招呼,躬身沉默退出。
乔苍倚在床头,手上不知何时又夹了一支烟。
他透过缭绕的雾气,打量这姑娘。
他能看清她,她却不能。
她局促走近,屏息静气。
然后,她看到了这世上最英俊蛊惑的一张脸。
这张脸,英朗挺拔,深邃刚毅,几乎无可挑剔,唯一的缺憾,就是太凌厉,太阴沉。
他果然是叱咤黑帮的男人,皮囊的狂傲,不羁,该怎么形容才好。
他倘若笑一笑,哪怕仅是一丝一毫,会有多少女人奋不顾身爱上他。
乔苍把烟放置在烟灰缸内,他拍了拍旁边空床,一言不发。
女人小声说北哥交待过,我来之前洗了澡。
她躺下一丝不挂,眼角是闪烁的昏黄的微醺的灯火,她胸口怦怦直跳,乔苍翻身而上,唇落在她胸口,舔舐的一刻,女人难耐的呻吟溢出,她拿不准他喜好,完全顺从,勾住他脖子,一声声叫苍哥。
在女人渐入佳境,下面有些湿润,想要主动取悦讨好他时,乔苍却忽然丧失全部兴趣。
或者,他根本就没有兴趣。
这美好的肉体,包裹着无趣的灵魂,无法使他热血澎湃,性欲喷薄。
而那个女人什么都有。
一面就让人忘不了。
明媚,灵动,顾盼神飞,她是那么张扬的美,嚣张的美,她根本不需要呻吟,不需要触碰,就可以释放出酥麻入骨的诱惑,她才能让他快乐,让他满足,让他刺激。
除她之外谁也不能。
他离开女人身体,下床穿衣,女人懵懂无措,问他怎么了,是自己伺候得不好吗。
乔苍系上皮带,“我没兴趣。”
他留下这句话,从钱夹内抽出一沓钞票,“半个小时后我回来,不想看到你还在。”
他一身戾气,头皮发麻,像被什么魑魅附体,躁动而猖獗,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软肋,而风月情长,就是最大软肋。
风声浮荡,乔苍被吹拂回过神,窗外月色正好,怀中女人温热的呼吸,喷洒在他胸膛,他凝视她两条腿紧缠自己的样子,忍不住发笑,他半生放荡不羁冷若冰霜,怎么那些莽撞,遇到她都再也收不住。
何笙困倦的眼眸睁开,“谁在哭。”
乔苍脸色一沉,“是我在笑。”
“你不睡觉笑什么。”
何笙蹙眉翻身,背对他入睡,温香软玉消失,他立刻没了脾气,将她重新捞回,哄着说不笑了。
他嗅着她发香,人生并没有多少四年,可以用来全盘赌注风月清欢。这消磨断肠的苦,只有尝过才知。他抽丝剥茧卸掉她的皮囊,看到她隐藏在最暗处最柔软角落的孱弱,娇憨,胆怯,仿佛一滴滴春雨,一丝丝细柳,一曲曲江南小调,浮荡融化他心扉。
他无比嫉恨周容深,甚至想要毁灭他,他曾夺去何笙最纯情的时光,曾驻扎在她柔情似水的岁月,享用她,占有她,周容深更早见过她从不示人的模样,乔苍想如果最初就是他揭开何笙的面纱,融化她闯荡天下的坚硬与固执,那该多好。
她曾把死心塌地给过别人,这是乔苍心底无可逾越不能弥补的鸿沟与伤疤。
盛文拿下世纪王府别墅区建造合约后,又顺利谈妥一单中澳合资的游轮制造项目,澳洲的环湖海岸是世界级重点景区,每年进出口游轮多达数百艘,按照每艘三百万美金售价,其中巨额利润不可估量。从2001年开始,澳洲方始终与德国合作,这是第一次纳入中国区合伙人,据传乔苍亲自出马,持续长达半月的应酬谈判,花费极大心血从德国老牌船厂手中抢夺来,在业界掀起巨大波澜,一时间盛文制造风光无两。
合约签署前一天,照例是股东大会,乔苍抵达会议室已座无虚席,股东高层手持文件窃窃私语,每个人神情迥异,对这次合作褒贬不一。
秘书推开门故意咳了声,他们察觉到纷纷看向门口,两名助理鞠躬喊乔总,将他引向长桌的中央位置,众人起身颔首,乔苍步履生风,翩翩如玉,不动声色落座,戏谑的目光一番梭巡,似笑非笑说,“事情都知道了。”
股东高层面面相觑,相继坐下,谁也没先开口做这个出头鸟,喝茶或沉默,各怀鬼胎。
乔苍意味深长勾唇,“你们有意见。”
仍是一片鸦雀无声,他端起茶杯,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左侧第三位的男人,沈副总。这是盛文的肱骨之臣,不过不是依靠业绩和人脉,而是凭借溜须拍马,为乔苍鞍前马后扫清障碍异己才爬到这个位置,沈副总非常势利眼,也极其狡诈,可这样的人在一个庞大企业中却不可或缺,就像李莲英于慈禧,高力士于唐玄宗。
沈副总接收到信号,他挪动椅子,发出极其尖锐刺耳的声响,“盛文多年来,在蒂尔和麦博两大企业夹缝中生存,乔总忙于其他事务,对我们高层放权,盛文这三年来的利润涨幅,始终一个持平状态,全部是老客户输出,新客户几乎没有。我们内部经营不当的亏损,乔总来弥补,我非常惭愧。我并不能使盛文在老牌企业独当一面,新生力量来势汹汹的潮流中蒸蒸日上,但我一定谨记下属本分,乔总为我们蒸好的饼,尽力去吃,而且多吃,绝不会自以为是,既带不来饼,还嫌饼烫嘴。”
前排股东眉毛一挑,“这是什么话,你冲谁来的?”
沈副总指尖懒散敲击桌角,耐人寻味说,“谁阻碍盛文与澳洲的合作,就是说谁。澳洲在进口轮船的实力,无人出其左右,能握住这样一个国际性大客户,是所有涉及船厂领域的企业梦寐以求的事。我们有工厂,有制造单位,有输出渠道,三合一体,澳洲的购买实力强,我们何乐不为?”
那名股东不屑冷笑,“说得简单,沈副总好歹也是男人,如何有这些妇人之仁?德国这家企业,早在二十世纪初期就是造船业大亨,谁敢从他们口中抢食?利润固然重要,风险就不重要吗?因为这一单生意,我们很可能得罪德国这家企业,对方一旦对我们进行干预,我们以后就指着这一个客户吃饭吗?盛文的版图缩小,地位下滑,你认为澳洲还会长期合作?饼谁都想吃,可得有这个胃口咽。”
“商人嘛,唯利是图,什么赚钱就做什么,瞻前顾后如何成大事,乔总如果像你这样唯唯诺诺,盛文一百次都关门大吉了。担心风险,那不如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,外面打雷也劈不到你头上。”
沈副总与这名股东唇枪舌战,互不相让,局势并没有分出胜负,乔苍喝完这盏茶,吩咐秘书再斟满一杯,他随手拿起桌上摊开的文件,默不作声翻阅。
那名股东从与沈副总的争辩中抽身,看向乔苍,“乔总,我们是否过于激进,这笔生意冒险太大,德国这家船厂在世界五百强排名第九十三位,资历实力皆在盛文之上,为一单买卖得罪如此商界大鳄,的确得不偿失。澳洲是购船的最大外销客商,德国也很想挽留,这口气怕是要撒在我们身上。”
乔苍不慌不忙,视线定格在一张新式游轮的框架图纸上,“诸位的顾虑,我很清楚,不过我还不至于在生意上打眼。这一次与澳洲合作,从铝钢原材料,到全程制造,以及人工输出,都由盛文独家承办。期间没有第三方插手分羹,报价也是我们决定。只要这一批游轮不出问题,澳洲方会与我们签署十年长约,即使得罪了德国船厂,我们也不会损失什么。”
距离他最近的二股东眼睛一亮,“如此说来,盛文是三倍利润可取?岂不是数亿进账。”
乔苍淡笑,指尖翻过一页,“差不多。还有意见吗?”
利益当头,长远打算便不再那么重要,方才还反对的股东高层都纷纷倒戈,二股东在桌下摆弄手指估算了自己的分红,顿时眉开眼笑,整个人都飘起来。
他伏在桌上,讨好问道,“听说乔总家的千金本周末百日宴?请柬千万不要忘记我,我一定要聊表心意。”
乔苍从文件内抬起眼眸,故作不知,“哦,是吗?我不记得了。”
他侧过头询问秘书,秘书说确有此事,您最近和夫人接触少,可能记错了日子。
股东一怔,旋即讪笑,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眼底惊愕不已。
临近会议结束,秘书的电话响起,他接通后喊了声邹小姐,便直接递给乔苍,原本收拾东西的众人即刻停顿,颇为好奇打量,乔苍没有避讳,他一边起身一边对那边温言软语,那样的深情,那样的语气,只对何笙有过,甚至何笙都不及。
乔苍匆忙说了句散会,便离开会议室,直奔电梯方向,一名女高层意味深长说,“乔太太之位怕是又要易主了。”
“不会吧。乔太太可是身经百战,还有她搞不定的莺莺燕燕?”
“女人的意愿重要吗?不论是当初的周太太,还是现在的乔太太,什么时候轮到她自己选择了。男人肯,她就能上位,男人不肯,她就只能当妾。她倒是想搞定,倘若外面的女人有乔总护着,谁也动不得。”
对面的年轻女经理探头探脑,朝人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走廊瞟,“乔太太年轻漂亮,生了女儿也丝毫不变样,还有谁能比过她?”
“男人情爱,哪是谁好就一定胜出呢。乔太太也不是天下第一,保不齐什么邹小姐,比她还狐媚。”
女高层整理好东西转身离开,方才与乔苍说话的二股东对留下摸不清状况的高层感慨说,“乔总连女儿的百日宴时间都不记得,哪怕尚有一丝感情,也不至如此凉薄。乔太太的上位史写一部巨著不为过,未曾得到时她自然充满诱惑,一旦得到,她的劣迹斑斑也昭然若揭,让男人厌烦。”
乔苍从大楼内走出,挂断这通电话,他对秘书说,“把消息放出去。”
之后几日名流圈谣言四起,都在传说刚刚得女的乔总对身世不清白的夫人厌倦,又觅新欢,如胶似漆,一时满城风雨。何笙久不出门,正巧发酵最热烈时,她来了兴致做脸,在美容院无意听到几个太太提及这风流韵事,顿时停下脚步,紧挨那扇蒸浴的门,屋内水汽弥漫,烟雾缭绕,恰好虚掩她身影。
孟太太与何笙一向不对付,她遭了难,她当作笑话一样,皮肤内的笑纹藏都藏不住,“什么叫报应啊,这不,大名鼎鼎的何小姐给我们言传身教上了一课呢。显赫的部长夫人不做,非要和情夫私奔,才当了几天乔太太,脸都不够她丢的。这黑帮头子,再不寻常的女人,也不一定握得住,没两把刷子,敢和白道的公安明目张胆杠吗?她也太高估自己了。”
旁边床上敷面膜的太太眼皮儿一翻,“这都没影儿的事,道听途说信不得。乔太太什么人啊,那可是响当当的狠角色,别说那刚出洞的小狐狸了,就是千年的狐狸精,也不是她对手。当官的,涉黑的,经商的,她就没有拿不下的,谁这么大本事,从她手里撬男人,七仙女啊?”
孟太太嘶了一声,盘腿坐起来,一脸不服,“我这可是内幕消息,老孟再三叮嘱不让我说的,大后天是乔先生女儿百日宴,乔先生都不记得这事,常言道爱屋及乌,正因为何笙失宠,这丫头片子才连屁都不是。搞不好外面的金娇都生了儿子呢!”
何笙身形一晃,万箭穿心般的刺痛朝她狠狠袭来,将她折磨得神情恍惚,她险些没有站稳,跌坐在地上,幸而扶住了墙壁。
从几日前,乔苍夜晚再没有回来过,他每每借口公事应酬,她起初不觉得怎样,现在才知道,他竟有了新欢。
她面容顷刻失了血色,瘫软在墙角瑟瑟发抖,侍者端着冰茶从对面走廊的岔路口迎上,他疑惑问乔太太怎么不进去。
何笙泛白的指尖不由自主嵌进墙壁,刺伤皮肉的痛没有使她回神,她茫然无措,不知该怎样做,从与容深离婚,到生乔慈两个半月后的今天,她对乔苍一腔真情,深信不疑,她甚至从未追问过,他在做什么,见了什么人,对于阴魂不散的梁小姐,她也绝口不提,以致她那么全心托付,这突如其来的噩耗,打得她仓促不及,几乎魂飞魄散。
她摇头说没什么,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。
她留下这话,浑浑噩噩跌跌撞撞冲出了美容院,她漫无目的行走在长街,人潮人海吞没她失魂落魄的背影,她反复想这一定是假的,他为她可以不顾生死,流血舍命,怎会在岁月静好时,这样残忍无情对她。
她已经一无所有,她只有这个男人,连乔慈都属于他,他一旦抽身而去,她唯有死路一条。
何笙傍晚亲自下厨熬了一锅汤,炒了几样菜,她点上微弱的烛火,遣散了保姆和保镖,安静等他回来。
她等得近乎昏睡,他终于姗姗来迟。
她听到开门的动静从椅子上起身,接过他脱下的西装,她笑着正要开口,表情却忽然凝固,僵滞。
她用力睁大眼睛,她多么希望自己看错,可那醒目的,斑斓的,让她无法躲闪,无法释怀,无法平静的东西,就像一把利剑,一根长针,并不让她死去,而是活着折磨,一点点挖走她的肉,戳烂她的骨头,放干她的血液。
乔苍洁白的衣领内沾染了一枚红色唇印,那圆润娇俏的痕迹,一定是非常年轻美丽,充满诱惑的女子所留。
也只有那样明媚的女子,他才会甘愿堕落。
何笙迟迟未动,仿若静止。乔苍心里有数,装作没有察觉,他疲倦捏了捏眉心,走向餐桌,他经过她面前,浮荡起一阵微风,风的香气,风的妖娆,全部来自陌生的女人。
咽喉扼住一只手,心脏压迫一块石头,没有半点生路可逃脱。何笙的手脚一寸寸冰冷,麻木,她甚至没有勇气开口询问,她是如此高傲,而高傲的她此时忽然觉得很好笑,她在挽回什么,这世上的男人,哪里会给女人挽回的余地。
她也要痛哭流涕,以孩子和旧情哀求,质问他怎么能喜新厌旧吗。
她这辈子最瞧不起那些生命中只有丈夫的女人,一丝婚姻的惊涛骇浪,都会被压垮,击败,变得人不人鬼不鬼,像个疯子一样哭闹,争吵,撒泼,试图全世界同情自己,却唯独唤不回越走越远的丈夫。
可她不知不觉间,也变成了这样的女人。
她颤抖触摸自己的手臂和脸,她的刺呢,她的铠甲呢,她的盾牌呢。
怎么都拔除了,都卸掉了。
她以为嫁给乔苍,这辈子都不需要战斗什么,她太累了,这几年她真的太累了,她急不可待脱掉她的战袍,柔情似水去依恋这个男人。
原来她错了。
再美好的情爱,也是红尘之中,红尘中的诱惑啊,分秒都不会止息。
乔苍坐下等了片刻,仍不见她转身过来,他语气不耐烦,沉声质问,“你在干什么。”
何笙被吓得一抖,她侧头看,摇曳的烛火深处,一笼红光,乔苍就在那红光之中,被映衬得那般虚无缥缈,那般俊逸。
可惜,他仅仅是皱眉,眼底没有丝毫温柔,一腔冷冰冰。
她压下心口的窒息,迟缓走过去,乔苍挑了两样菜,可送进口中,并没有欢喜,他仍是面无表情,“保姆。”
何笙说她出去了。
他不语,放下筷子,用方帕擦拭唇角。
何笙看了一眼几乎未动的食物,“不好吃吗?”
他淡淡嗯。
她疑惑问,“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些吗。”
乔苍意味深长说,“那是以前,人的口味和喜好,不会随时间改变吗。吃得多了,喜欢也就淡了。”
何笙心尖骤然一沉,似乎坠入深海,水的浮力和沉力疯狂撕扯她,将她五脏六腑都要颠簸出来,她刚触碰到筷子的手,彻底没了力气。
“你。”
她艰难张口,随着这声你,还溢出几滴哽咽的辣喉的水汽,“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。”
乔苍反问暗示什么。
何笙指尖紧握,握到指甲泛白,“你是不是嫌弃我了。”
他忽然起身,脸色阴沉,“我有说吗。自从生了乔慈,你多疑的心病就重了。何笙,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,还有几分从前。”
他留下这番话,头也不回上楼,留她凝视两簇烛火,骨肉一下下割裂。
她失神许久,忽然想到什么,慌忙从茶几翻出镜子,借着烛光看自己的脸,她还是那副样子啊。
她没有变。
世人眼中的她,依然年轻美貌,婀娜窈窕,怎么到了他眼中,就不是了呢。
入夜乔苍没有走,也没有给予何笙任何温存,他仍是那副疲倦厌恶的样子,洗了澡仓促沉睡,对穿上情趣睡衣满心欢喜等候他亲吻的何笙一眼都不曾施舍。
他不是不想,而是不敢,她根本不知,即使过去这么多年,他对她每一寸皮肤的模样和味道都了如执掌,他早该腻了,早该褪去激情和欲望,连他自己都讶异,这个女人对他的诱惑仍旧无孔不入,来势汹汹,他根本不能抗拒。
何笙的风情,是乔苍眼中无可取代,无可比拟的珍藏。
他对她说最重最狠的话,折磨得却是他自己。
他透过浅浅昏黄的灯光,眯眼凝视何笙那张失望又呆滞的脸,她濒临崩溃,苦苦挣扎。
他感受她整晚翻来覆去,难以入眠的彷徨恐惧,心里觉得好笑,他舍不得,可他不得不舍,这样一出大戏,他哪里能提前缴械投降。
他故作厌烦蹙眉,隐隐发出沉重闷沉的喘息,转过身背对她入睡,她一惊,动作果然轻了不少,她似乎怕了,她赌注全部,赔了所有声誉,青春,倘若这么快沉没进死路,那谣言与耻笑,还不如一把尖刀杀了她。
她小心翼翼躺下,无声无息贴上他脊背,他感受到她颤栗的胸口,她那么畏惧,那么无助,那么仓皇,他搁置在枕旁的手,早已握拳,要用尽所有力气克制,才能让自己不转身拥抱她,告诉她,乔太太,怕什么,我只是蓄谋一场惊喜给你而已。
明天依然9点,做好准备迎接乔先生的暴击。晚安姐妹儿们~